我有一个双胞胎妹妹。
且不说双胞胎是一件多么概率微小的事情——在这个地球上，像我们这样的龙凤胎可能也不曾有过多少例。虽然不知道其中的概率和原理，但是，自出生以来，我所见过的所有人之中，也不曾有过比我们更加特殊的存在。人的一生之中，真正能遇到“特殊之人”的几率其实微乎其微，更多的人在一生中都无法在日常生活中接触到这样的事物——即便是人类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的现代也是一样。
我和她长得很相像。如果去掉其它的部分，光看脸的话，估计就连家人也无法分辨我们的不同吧。这并不是因为我的长相过于女性化或是她的脸过于男性化——我的脸上有那种女性特有的柔弱，而她则是时常显出那种男性才会有的刚毅——而这两者混合在一起，就铸成了我们两兄妹之间微妙的近似感。
在长大之后，我们之间的区别才开始越来越明显。她开始刻意地留长发，而我则是身高一下子窜出了好多——即便如此，我还是常常被人说“像个女孩子的脸”。除了外表之外，我们由于长大后距离的疏远，也慢慢养成了完全不同的两个性格——就读于公立学校的我变得极其乖僻，而就读贵族学校的她则变得越发任性起来。也有实际遇到过我们两兄妹的人，感叹过“虽然长得很像但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至于这样的变化是自然形成还是刻意为之，这便不在我的知晓范围之内了。
“……你昨天几点睡的？”
“2点多吧。”
“……不止吧？”
“嗯。”
“……”
在我妹的房间里，我一边用梳子帮她梳理头发，一边有意无意地向她搭话。这虽然并非必要，但是对一个成天在家里几乎不用说话的人来说，少许的对话会使她的语言机能不至于退化得太过严重。
“要什么发型？”作为我妹的专属私人理发师，我已经精通各种发型的梳理方法，感觉都去外面开理发店了。
“嗯……双马尾好了。”
那个头发的主人似乎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发型会被弄成什么模样，只顾着低头看着手机。
我小心翼翼地梳理着她的头发——坐在椅子上的时候，头发因为太长能一直垂到盖住整个椅背，所以弄起来既费时又麻烦。我并没有很认真地把头发梳理整齐，而是直接按照她的要求给她梳了个低双马尾。
“好了吗？”
“好了。”
“……再高一点。”
“不会觉得很重吗？”
“还行。”
“……那我重新弄了。”
“嗯。”
她的回答总是很简短——倒不是说她本人就是如此冷淡的人。无论是谁，只要这样被“软禁”在一个安稳而无忧无虑的空间里，过了很多时间以后，总会变得寡言少语。和语言机能的退化与否其实没有什么关系——因为语言变得不需要了。不用说话也可以活下去——不用表达自身的意识也可以活下去，这一点是很恐怖的。当语言变得无所谓的时候，人就与世界脱离了——就仿佛在信号到达不到的地方——就像在圈外一般。
“你周末要出门吗？”
“嗯，和TZ约好了今天下午。”
“哦。”
“……你要干什么吗？”
“没什么。”
即使是她主动的提问，也就仅限于日常中的琐事。本来这样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对——就算是普通的兄妹，在家里也是很少产生对话的吧。特别在我们这个年纪的时候，双方之间的排斥感也应该会理所当然地增加，比起小时候那种亲密无间的关系，现在双方更渴望的应该是属于自己的空间才对。
——也就是所谓的叛逆期了。对双方都是。
“……好了。”
“……”她专心地看着手机，似乎没有听到我的声音一般沉默不语。
“……绑好了，怎么样，满意吗？”我再次说道。
“……马马虎虎。”她抬头瞥了一眼镜子，接着便继续低下头看起了手机。
我的任务完成了以后，便准备回到自己房间房间。在此之前，我先收拾了一下她的房间，准备把房间里的零食袋子之类的垃圾顺手带出去。这时，她却难得地放下了手机，转头看向了我。
“……”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眼神也犹豫不定地看向一边，牙齿也咬住了下唇，但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要什么？”
“……没什么。”
——即便是我去主动询问她，得出的也只能是这样的结果。于是我选择了放弃，打开了房间的门。
“……等一下。”
她突然出声叫住了我。我也随之停下了脚步，站在了门前。
“你……昨天早上……”
她很少见地说话显得含含糊糊地，就好像自言自语一般。为了听清楚我她究竟说了什么，我又准备向房间里走回几步。这时，她却突然改口道：
“算了，没什么。你出去吧。”
“……”
即使她这种外人听上去会很恼火的半途而废的说话方式和态度，对于我来说也只剩下乖乖听话的份。犹豫了几秒，我径直离开了房间。
“昨天早上……吗。”
我靠在妹妹房间的门上，一边思考着昨天早上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昨天早上——要真说起来，的确发生了不少事情。粗心丢在家里的钥匙，突然早到教室的班长——还有那封信。
我确实并没有在意那封信的事情。对于我们这样的高中生来说，这样的类似“恐吓信”的东西最多也不过是恶作剧而已。所谓的报应，大概也就只是停留在“在教室的门上放黑板擦”的等级吧。至于信中的那个“她”是谁——
“叮铃——”
正当我靠在门上思考问题的时候，口袋中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我的铃声一直保持着手机买来时的默认铃声，并不是懒得去改，而是没有必要改。我连忙走到大厅中央，拿出了手机——屏幕上显示了TZ两字。TZ是我的一个同学，也就是之前那个我说“不算朋友的朋友”。他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怎么说呢——硬是要用短短几句话是无法形容他的。如果一定要有个大概的印象，那大概就是“和我完全不同的人”了吧。顺便一提，TZ其实只是他在游戏里的ID，也是他真名的拼音首字母，因为我们平时叫习惯了，所以大家就都以TZ称呼他。
“哟，副班长，上午好啊！”
“……别那么叫我啊。”
“但是你的确当上是副班长了啊，呜，可以和那么漂亮的班长一起工作，真好啊真好啊。”
“得了吧，就是你吧，把我推荐竞选班长的。”
“嗯！毕竟是被我认可了的男人啊！”
“那种认可我才不需要！”
“不过说起来，昨天下午放学我看到你和班长在一起干些什么——怎么样？有没有什么进展？”
“别吹比了，讲正事好伐。”
“哼，想要扯开话题，不存在的。给我具体描述描述呗，我都没怎么和班长说过话啊！啊啊好羡慕！”
“就一起去搬东西然后盖章。”
“然后呢？”
“然后没了。”
“有没有什么，东西不小心散落在地上了，然后两个人一起捡，不知不觉间手碰到了一起这种展开啊？”
“醒醒吧你，漫画看多了吧？”
“不不不，我认真的。你和班长真的没什么吧？”
“没有。你也不想想这学期我才和她说过几句话。你怎么，要追她啊？”
我坐到了一旁的钢琴椅上，将手机换了一边。
“……嗯。”
“……”
“……”
电话里突然沉默了起来，我脑海中TZ之前那副轻浮的样子也一下子随着他的语气变化一下子消散了。
“嗯……所以？你不会就这事情打电话找我的吧？”
“其实我今天下午也约了班长一起出来。”
“……行动派啊你。”
“哼哼，先下手为强嘛。这种事当然得主动出击啦——毕竟现实中没有动画里那样的女生，如果不主动的话说不定哪一天就变成别人的了。你说是吧？”
“是是是是是，那你加油，我就不去当电灯泡了。”
“别吧，兄弟。我一个人再怎么说还是慌啊。”
“……你一个人？不是原本都要来的吗？考古学家他们。”
“别提了，一说要带女生，他们就都鸽了。肥宅是这样的。”
“喂喂，肥宅这个词只能自称不能用来称呼别人的啊。”
“嘻嘻，反正他们又听不见。那就这样说定了，下午来帮我助攻啊！”
“不是，那就我们三个去干嘛啊？不尴尬吗？”
“不是不是，没说就我们仨啊。我还没有有勇气到就请她一个人啊——倒不如说，我就请她一个人出来的时候怎么可能带你啊！”
“这倒也是。那意思是你请了很多女生一起？”
“嗯，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有点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因为我说了你也会来嘛。”
“……哈？”
“嘛，那就这样了，下午我们不见不散。”
挂断电话之后，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抬头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
（真是摊上麻烦事了啊……）
说实话，我到现在为止还不是很清楚如何与TZ这个人打交道。自从开学第一天起被自来熟地搭话以来，他在我的印象中就一直是个诡异的人。他虽然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成绩普普通通，长相也就普通偏上一些，但他却能一直处于人群的中心——在那些“宅男”的圈子里，他总是能对那些喜欢的动画漫画侃侃而谈，也是组织起我们这群一起打游戏的人物（虽然不强）；在那些“现充”之中，他又能很轻松地混入其中，一起打打篮球，去KTV唱歌；甚至在女生之中，他也总能和她们聊得甚欢。他并不是什么都精通，但是什么都了解一部分，而且什么都想了解，所以他永远能成为圈子的中心——和我这个处在圈外的人相反。
但是，奇怪的是，他却对我有着诡异的执着。他一直坚定地把我当成死党，有事没事就来找我搭话，甚至有段时间在女生之间都传出了奇怪的谣言。顺便一提，“律神”这个绰号就是他给我取的。虽然不能理解他的目的为何，但是就我来说，这倒也不算是什么坏事——我能够靠着他去接近各种各样的人，一步一步地接近圈内——这样就好了。
思考了许久，我却怎么也整理不过思绪来。本来信的事情就让我有些头疼，再加上要“助攻”TZ这件事，我就越发混乱了。我努力想让这些东西飞出我的脑海，于是我便站起身，准备去洗手间洗把脸。
“……”
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突然瞥到了边上墙上挂着的日历。我的房间是没有日历的，曾经没有手机的时候，我每天都是靠着大厅里的这本日历来确认日期——然而自从有了手机之后，大厅的这本日历使用率便降低了许多。
“……还留在八月啊，这日历。”
大概是家里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件事吧。尽管九月都已经过去了大半，日历还停留在八月份的那一页。我默默地走上前，将最前面的这张日历撕了下来。
然后，转身将它丢进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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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的时间总是让人感觉很漫长。往往到了这个时候，学生们总是渴望着快点回家，从而没有心情听课。而老师也大概明白这一点，除非是特殊情况，不然也不会在周五讲太过重要的内容。
我到了这个时候，也有些无心听课的感觉了。就算是好学生，也是会有感觉对学习厌倦的时候的——倒不如说，打心底里喜欢学习的人才是有问题的人才对。说到底，学习本身就是一种偏带功利性的东西。为了考出好成绩而学习、为了让父母开心而学习、为了将来的工作而学习——就连我们的周总理也是“为了祖国而学习”——说实话，如果真的有“纯粹为了学习而学习”的人，那它一定是机器人之类的怪物吧。
在最后一节，由我们班主任组织的班会课之后，放学的铃声终于响起了。我收起因为班会课太无聊而拿出的小说书，将已经早早整理好的书包拿起，准备离开教室。这时，突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我。
“课代表！快过来下！”
“……有什么事吗？”
叫住我的是我们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如果不是他脖子上戴着的教师牌子上确确实实地印着他的照片，不然我还以为叫住我的这位是哪个向我推销保险的穿着不合身的西装的中年推销员了。
“你和班长等下来趟我办公室啊。”
“啧，要干嘛啊？”
“喂喂，别那么露骨地表现你的不情愿啊。好歹你可是副班长啊。”
“我记得好像是某人一定得让我当的吧。”
“不不不，这是大家对你的一致认可哦？”
什么一致认可啊。说到底这种投票只不过是票选出“最受欢迎的人”而已，而不是“最适合当班长的人”。在同学之间还不怎么熟悉的时候就擅自决定这种事情说到底就是不公正的。
“就是这样，帮我把这边学生手册上的章盖完啊。印章在办公室里，顺便帮我拿过去吧。”
“喂，这本来应该是老师你的工作吧？”
“是这样啦，但是你们可是我的左膀右臂哦，你们帮我做事就等于我在做事，不是吗？”
“这个人，若无其事地说出了很不负责任的话！”
“……”
“啊，班长啊。来的正好。”班主任突然发现在一旁被叫来却被无视而默默地注视着我们两人的班长，“那么盖章的事就交给你们了，我接下来还有个会议，那下礼拜再见了！~”
“……”
“……”
留了一句很是令人生疑的借口之后，班主任便一溜烟地离开了教室，留下我和班长两个人面面相觑。
“那个……”
或许是今天早晨的事情的缘故吧。班长的态度有些奇怪，视线也飘忽不定地移到一边。
“你和班主任关系真好啊。”
“……那只是因为他总是喜欢把事情托给我。”
高一的时候就是如此——虽然那个时候他还没当上班主任。作为数学课代表，在那样的老师手下工作着实头疼。
“之前就想问了，”我一边从班长手中抢过她准备一个人拿起的一叠学生手册一边说道，“你是不是还是不习惯和班主任说话啊？”
“诶？——这个……”班长愣了一下，有些慌张地回答道，“有一点吧……”
我抱着学生手册走在班长前面向办公室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都是放学准备回家的学生们。似乎是因为大家都很兴奋的缘故，走起路来都是横冲直撞的，我不得不注意别被人撞到。
“你看上去很有压力啊。”
“那个……”
“……你不用这样小心翼翼的啊。这边就我俩，随意一点像早上那样也没关系啊？”
“……”班长的态度仍然很是诡异，但她还是有些小声地如同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我感觉班主任他……有些不信任我。”
“……”
我大概能猜到这个结果——但就算如此，我也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
想想也是很自然的——一个自己早就知道并且信任其能力的人，和一个看上去像是仅仅凭人气选出的“花瓶”角色，更信任哪个不是一目了然的吗。
班长估计也是发现了这一点吧。先不提她在班主任面前那种畏畏缩缩的样子，面对我的时候也只是单方面地被我带着走。从班主任的目光看，她大概就是一个“表面上的班长”——而且这样一来，有可能这种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这样的话，她总有一天会放弃班长这个职位吧。
“……你觉得你应该怎么做呢？”
我像是模仿老师的语气般说道。或许是因为这话从我口中说出太过唐突，班长惊讶地看了我一眼，接着陷入了思考。
“……总之，要努力吧……”
“怎么努力呢？”
“比如，早起，什么的……”
“……这个也太简单了吧？”——至少对我来说。
“那，努力学习？还有就……和大家打好关系……帮助老师之类的。”
“……”
那不就是在说“我想努力变成你那样”吗。
这样可是不行的啊，班长。
“——是吗。那很好啊。”
最终我还是放弃了将对话继续下去的机会。办公室里还有很多老师留着，我们俩人在这里交头接耳的也不太好。盖章这种事并不需要太久，我们俩人默不作声地一会就将工作完成了。回到教室之后，教室里已经空荡荡了。我们各自带上自己已经整理好的书包，便下了楼。
楼梯上，我刻意地走得快了一些。实际上，班长应该还要去她的寝室取她的行李，而走读生的我则不用再去绕路。但就算如此，我还是在教学楼的出口停留了一下。
“我要先回趟寝室，我室友和我约好拿完行李一起回去……”班长说道。
“那我先走了。”
“嗯，再见。”
“——下周一早上见。”
明明没有什么必要，但我还是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句。班长突然睁大了眼，接着微微地笑了笑回应道：
“嗯，下周一早上见。”
“……”
——要是在班主任面前也有这种表情就好了。我不禁想道。
在与班长分开之后，我向着校门的方向走去。因为已经比平时放学晚了一些的缘故，平时挤满了校门口的家长的人群已经不见了，只有零零散散的学生和家长在校门口向外走。
“……说起来，冰箱里已经空了啊。”
我拿出手机，给在家的妹妹发了个消息说要晚点回去，一边就向着超市的方向走去。我家其实离学校只有一条马路的距离，但超市却在另一个方向，所以我不得不绕路往超市的方向走。我们学校虽然地处郊区，但基本算是郊区里比较热闹的区域，再加上刚刚放学没多久，所以也有很多放学后约着一起玩的学生在这一块逗留。因此，路上并没有像平时那样空旷——当然也只是相对于平时。为了不被万一还留在这里的同班同学认出来叫住，我走得比平时快很多。
“……”
我下意识地望了望四周。
（是我的错觉吗？）
我并不是那种对周遭很警觉的人，但是我对于视线的感觉很敏感——这大概也是我比较周围的人对自己的看法的缘故吧。此时此刻，我虽然并不能确定是否被人盯上了，但我的下意识里却开始警戒起来。
“喂喂，上次的那个游戏，你玩了没啊？”
“嗯嗯，超好玩的！特别是那个打机器人的地方！”
“……”
我从一群吵闹的初中生中间穿行而过。我已经偏移了到超市的直线距离，反而是绕到了另一条平行的路上。这其实是一个很有风险的决定——因为这条路和先前的路不同，路上的行人很少，万一真的遇到什么紧急情况，很难得到帮助或是救援。但同样的，正因为如此，我才能准确地确认出视线的来源。
“叮——”
手机短信的提示音响起，惊到了我一下。我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是在家的妹妹发来的“那帮我带些冷饮”的回复。我也迅速地回复了她，顺手又将手机装进了口袋里。
我再次望了望四周。这条路上真的没有几个人——其实要是真的说起来，在我的可见范围内，一个在这边这条路上走的人都没有，就好像我一个人被困在了这样一条路上一般，只有马路上来往的车辆提醒着这里并非只有我一人。
“……是这样吗。”
我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的停下脚步。像是回应我的动作一般，那辆停在远处一直紧跟着我的黑色轿车也放弃了继续悄悄跟踪的念头，径直开到了我身边停下。
“……有什么事吗？”
我故作镇定地对着摇下的车窗说道。因为我所在的角度看不到车窗里的情形，所以也无法判断车里有些什么人。这时，车里的人开始小声议论着什么，接着后座的门被打开，一个穿着正式的中年人走了出来——我反复地打量了一阵他的模样，却怎么也没法在自己的记忆中找到匹配的人选。我下意识地望了望四周——如果遇到最坏，情况，或许还能翻过栏杆从绿化带之中逃脱，但至于我这个体育成绩仅仅只能勉强拿到及格的运动神经来说，能不能甩开可能追来的追兵就很难说了。
“您好，我们是干这个的。”
中年男子礼貌而不失强硬地塞给我一张名片。名片上并没有很多内容，但我只需要轻轻一瞥，就知道了结果。
“……”
“你看到应该就明白了吧，我们为什么找您。”
“……”
我沉默着将名片装进了口袋里。对方似乎也是领会了我的默许，将车门拉了开来。
“那么，请上车吧。”
“……”
我依然一言不发，就这样上了车。车里除了中年男子和司机以外，还有一个看上去很是强壮的男人坐在副驾驶上。估计我要是选择逃跑的话，绝对不可能逃得过他的吧。
“走吧。”
随着中年男子的发令，车也缓缓移动起来，向着未知的目的地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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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那个拼图的机关，真的想不到啊。”
“是啊，还好TZ这家伙运气好，居然给他蒙出来了。”
“但是还是就差那一点啊！唉，要是第一关不花那么久就好了，感觉最后那个机关很简单才对。”
“没关系啦，反正算我们过了，奖品也拿到了，小细节就别在意啦！”
——周六下午的聚会，我原本以为TZ会选择去看电影或是唱歌这样的活动，结果最后却是选择了来玩最近很火的密室逃脱。正如TZ之前所说，除了我和他以外，其它清一色都是女生。他邀请来的基本上就是班上那几个比较吵闹的女生，还有就是班长带来的几个高一时在一个班的好朋友。
“可惜我们的智商担当没有什么出场机会啊，是不是啊，律神？”
“这种类型的我从来没接触过啊。”
还不是为了让你出几次风头啊——虽然想这么说，但说实话我意料之外地很不擅长这种类型的解密。说到底，把这种为了设置机关而设置的东西和智商联系在一起这件事本身就是不正确的。比起用智商来解决问题，反而是去揣测出题人的意图在这样的解密之中更加有效果吧。
“好了好了，虽然有些小遗憾，但结果我们还是胜利了嘛！大家来拍个照呗！”TZ兴致高昂地叫来了服务员，准备在大厅里拍一张合照。因为TZ站在最中间，而我又不想挤在女生中间，我便找了个比较角落的位置。
“……班长，你不站前面点吗？”
“……不用了。”
没想到班长也特意挑了个靠后的位置，正好就在我的旁边。我虽然并不是很在意这一类的事情，但还是微微地朝着另一个方向挪了挪。
“那边的帅哥！再靠进来一点哦！拍不到你了！”
“……”
迫不得已，我只能向着班长的方向靠了回去。这时，大家都已经摆好了pose，几个女生在TZ的后面做着恶作剧般的动作，看起来甚是欢乐。
“……你不是很擅长密室逃脱？”班长突然轻声地向我搭起了话。
“……只是来的少而已。这种东西不是我的强项。”
“嗯……”班长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服务生已经倒数完毕，一边喊着“茄子——”一边按下了快门。
“再来一张！——”服务生喊道。
“……你是不是不甘心啊？”
“怎么可能。”
“哼——？”
班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与此同时，服务生再次按下了快门。
“好啦！”
“快快，我看看我看看！”
“喂喂，别抢啦，那是我的手机，让我先瞅瞅！”
“呜哇！这张我的眼睛闭了啊！不行不行，再来一张吧！”
“哈哈，你看你那个表情，不行不行笑死我了，我要截图下来做成表情包，TZ！记得发给我啊！”
“TZ！你要敢发你就死定了！——”
TZ和女生们吵吵嚷嚷地挤作一堆，而我则是看准时机悄悄地去厕所避了避风头。说实话，我还是挺佩服在那种环境下还能混得很欢的TZ的，对于我这个平时就一直接触着像我妹那样麻烦的女生来说，那种充满了异性的空间简直就是麻烦的集合体。
“哟！律神，你刚去哪啦？”回到大厅，他们已经在长桌上坐成了一圈，坐在长桌的“主角位”TZ则是招着手让我过去。
“去厕所了。你们这是要干嘛？”
“来玩桌游啊！狼人杀，怎么样？”TZ向我使了使眼色，虽然我不是很懂他的意思，但显然是想让我做些什么。
“……我不是很会。”
“没关系，大家都不是很会的。”
“就是就是！很简单的！”
“倒不如说，感觉律神你应该会很擅长玩这种游戏吧！”
“……行行行。”
我坐在了TZ旁边的位置上。顺带一提，他的另一边——也就是我的对面——就是班长所在的位置。
“好，那开始分牌啦！”
TZ似乎是先前就决定了要先当一次主持人的位置，开始主持起了游戏。发完牌之后，TZ便兴致勃勃地宣布了开始：
“天黑请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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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密室逃脱大厅里的自助饮料机边，我犹豫了许久，最终决定选择接了一杯柠檬茶。
——我第一场的身份是个平民。简而言之，就是什么也做不了的角色了。而且，不知为何，我第一轮就被早早地干掉了，连留下遗言的机会都没有。大概是真的有人误以为我很擅长这个游戏了吧——不过早点解脱对我来说也不坏就是了。
“……哟！”
“——！”
突然被人从身后用手指戳了一下的我一下子惊了一跳，手中的柠檬茶也微微洒出了一点。我转过身，发现在我身后的是拿着空杯子，似乎也是来自助饮料机这里接水的班长。
“……你居然也能有这样的反应啊。”
“……请不要从身后袭击，很危险的好吗。”
“哼哼，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弱点啊。”
“……你故意的吧？”
班长恶作剧似的地笑了笑，接着便走到我的旁边，也开始思考起了该接什么饮料。
“你怎么也那么快就下场了？你是什么身份的啊。”
“我是狼人啊……我玩不来狼人的，每次都很快就被抓了。”
——我看也是啊。那么耿直的人是没办法玩狼人的。绝对没戏。
“就这个吧。”
班长选择了一旁的柳橙汁，用杯子凑了上去，按下了按钮。
“……班长啊。”
“嗯？”
“……今天，觉得怎么样。”我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挺好的啊？怎么了？”
“嗯……那……”我的大脑飞快地组织着语言，想要找出一个比较委婉而又不失本意的问题，缺怎么也想不出结果——最终，我还是问道，“那你觉得TZ这家伙怎么样？”
“欸？”班长像是突然被我唐突的问题吓到了一样愣了一下，接着便歪着头思考了一阵说道，“嗯……这个么……很受女生欢迎？”
“……额。”我不自然地挠了挠头发，接着问道，“不是这种感觉……怎么说呢……”
“？”
“……算了。没什么。”
“？？？”
我最终还是放弃了继续问下去的念头——毕竟我的多此一举可能会导致一些不可知的结果，万一一个失足，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话说回来，你们为什么会第一个就杀我啊？”我连忙扯开了话题。
“因为你看上去真的就像那种狼人杀高手啊。”班长似乎没有因为我唐突的话题转换而起疑心，而是顺着我的话继续了下去。
“……你们想多了吧。我很少玩这种游戏的。”
“嗯……其实我也不是很想杀你的，但是我的狼人队友都想杀你啊。”
“唉，所以说这群以貌取人的家伙啊……”
“……”这时，班长突然望了望四周，说道，“你不回去吗？”
“……我再在这里站一会。稍微活动一下身子。”
——毕竟和你一块回去被人看见总觉得很微妙啊。特别是被TZ看见的话。
“那我也再在这里休息会吧。”
“……”
可惜的是，我们的班长似乎并不领情，不但没有想我想象的那样乖乖回到座位，反而是捧着柳橙汁和我一块站在了自助饮料机旁边的墙边。
“……我说班长啊。”
“嗯？”
“我们这样站着，你不觉得很……尴尬吗？”
“有吗？”
“……你想想，一男一女这样一起站在这个角落里，万一被别人看到了，岂不是会误会些什么啊？”
“——！”班长像是刚刚才意识到这一点，脸颊突然稍稍地泛红，一下子离我拉开了几步的距离——话说，至于一下子离我那么远吗？
“那个，那个，我还是，先回去了。”
“行吧，我等下再过来，你帮我和TZ说一声吧。”
“嗯、嗯。”说着，班长便匆匆忙忙地跑开了。
“……”
虽说事情的发展正和我意，但班长刚刚一瞬间露出的态度还是有些引起了我的注意。我默默地靠在墙边，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柠檬茶。
“……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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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动结束之后，我们在一旁的一家家庭餐馆里吃完晚餐，便准备散伙了。一路上，无论是那群吵吵嚷嚷的女生还是一直兴致高昂的TZ都消停了许多。我和TZ走在最前面，一同朝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这个时间点似乎正是下班的高峰期，马路上也是挤满了行人——毕竟我们今天聚会的地点是在市中心，我们学校那样的郊区自然是比不上的了——我们一行人混在大片的人群之中，一起在这边的小十字路口前等着红灯。
“……你今天进展如何？”
因为女生的队伍离我和TZ还有些距离，我率先向TZ发问道。
“嗯……怎么说呢。就那样吧。”
从TZ的表情来看，结果估计是很微妙吧。
“果然还是下次单独约出来比较好吧？”
“……律神啊。”
“……嗯？”
“……没什么。真羡慕你啊。”
“……？冷不防地说些什么啊？”
“因为你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很好不是吗？”TZ淡淡地说道，“一直成绩那么好，写得一手好字，而且游戏还打得好，长相还受欢迎——真是羡慕你啊。”
“……”
“我就不行，不但书读得不怎么样，游戏也没你那么强。做什么事情都是半吊子——感觉我就是个失败的家伙啊。”
“……你突然发什么神经了？”
“……没什么。”TZ脸上先前突然出现的一丝忧郁一瞬间又消失不见，回到了原来一直保持的那副笑容，“对了，晚上回家该开车了！我最近练了一手无敌矮人，看我carry你了！”
“……”
我并没有深究下去。
我并非不能理解TZ的感受。即便如此，我也不能说或做些什么来改变他的想法。或许是我心中的愧疚作祟的缘故——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与她的那个约定。为了这个约定，就算伤害到他人，我也只能无能为力地保持沉默。
红灯转绿，我们随着拥挤的人流穿过了斑马线。有些出神的我稍微慢了一拍，被后面的人撞到了一下——然而，这一撞却让我注意到了一个重要的事实。
当我抬起头的时候——看到了她。
我的妹妹。
那个本该在家里等待我回家的人。
有一瞬间，她出现在了人群之中。这绝对不是错觉——作为一个与她相处了17年的人来说，不可能存在任何看错了的可能性。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我再次在人群中寻找她的身影——但是，拥挤的人流却阻碍了我的视线，无论我在怎么寻找，也没能再次找到她。
“——怎么了？”
TZ的话一下子把我拉回了神。我最后再次向人潮里确认了一眼——还是没有一点她的影子。——或许真的是我看错了？
因为地铁站在先前我们所在位置的对角，所以我们还要在穿一次马路。等待的人群依然熙熙攘攘，马路上的车辆也是应接不暇——不得不感叹晚高峰的确很恐怖啊。
站在斑马线前的我和TZ无言地等着红灯。我的思绪仍然还停留在刚刚一瞬间看到的我妹——那究竟是错觉还是什么？
“——”
——嗯？
那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我的身后突然被人加了一些力道——力道并不重，但是却足以使我在一瞬间失去平衡向前倒去。为了将自己平衡住，我不得不向前踉跄几步才有可能止住这份向前的惯性。
但是——因为这是一没有非机动车道的个小十字路口，所以汽车直接就在我的面前穿过——此时此刻，一辆白色的小货车正快速地向此处驶来。
我——会死吗？
“喂！律神！你在干嘛！？——”
“——”
小货车从我面前驶过的呼啸声在耳边响起。我几乎感觉到车身就在自己的鼻尖擦过——要不是TZ迅速地拉住我的话，我估计已经被撞飞到几米之外了吧。
“喂！你小心一点啊！很危险的好不好！”
惊魂未定的我并没有将TZ的话听入耳中。我愣了半晌，望向了身后的人群——但早已为时已晚了。似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了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或者就算是注意到了，也只是以为是我自己不小心的。
但是——但是。
我做了几次深呼吸，将自己的心跳缓和下来。
那封信。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的我突然想起了那封被我当作是某个恶作剧的那封信。
我会为她报仇的。
红灯转绿，人群再次开始了前进的步伐。我顺着行人匀速地穿过了马路，心中却无法平静下来。
刚才那一下，是确确实实地带有“杀意”的袭击。与恶作剧之类的无关，完全是抱有着恨意和恶意的——报复。
我再次望向身后的人群。每个人都匆匆忙忙地走着，有些笑着相互交谈，有些则是沉默不语。他们都如同往日一样，作为城市的一环而活着，走着，工作着，交流着。我就好似是这个河流之中唯一的例外，驻足其中，回望自己的背后——
但人群依然行走着。
——就好像这一切与他们无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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